撰文、拍攝/ 許富惠
貼上辨識貼紙後,我就像綜藝節目「爸爸去哪兒」裡的小孩,抓著手繪複印地圖,被丟到馬路上,開始闖關。
第一站我來到便利商店二樓的密琪旅館,門口的黑衣女郎帶領我到一個房間,交付我一只錄音機,並在按下播放鍵後關門離開。我被迫單獨留在房間, 床上躺著一隻死魚的房間。
錄音帶唧唧轉動,低沈男聲首先提出「物件」之於人生活的連結性,接著講述曾住在這個房間,名叫作娜娜的應召女郎被謀殺事件, 屍體至今仍下落不明。男人因為曾經和她做過生意,有過一些關係,因此私自決定以偵探的角色來到娜娜的房間,就像他曾經理所當然的進入娜娜的身體一樣。一邊聆聽錄音帶的內容,我開始一一檢查這裡的物品,床邊櫃裡空無一物,只有一朵白花躺在抽屜裡,花朵如同這個女人的身體一樣,孤單的被放置在晦暗不明的某處。男聲持續他個人生活或是與娜娜關係間的碎嘴、囈語,窗外黑色輕薄洋裝持續隨風飄蕩,我站在窗台,一邊想像娜娜的日常。時間持續流動,錄音帶在喀嚓一聲後停止,黑衣女郎要我離開這裡。
娜娜的房間,不管在她的生前或死後,一個一個像我這樣的陌生人,理所當然的進去與離開。
換上另一卷錄音帶,戴上耳機,前往下一個關卡。我假裝自己是個尋常年輕人,聽著音樂穿過西門町巷口。實際上我正涉入一場命案,有人死了,但大夥兒的生活仍正常運作著,騎摩托車的、聊天的、買賣的,持續他們各自的動作,至於這個身體消失的女人是否曾經存在過,沒有人知道。
走完長長的巷子,來到「wow」咖啡,被迫用Skype帶著耳機算塔羅牌,耳機裡的女聲傳來對牌面的解析,完全正中我心。我聯想到曾經聽過的心理現象,心理學家經由實驗發現:用一些廣泛、模糊不清、無特定對象的描述,來形容特定的人時,被描述者很容易就會接受它,相信它的真實性。算命師們只要抓到了時代氛圍就能抓住人性的困惑,甚至不用翻牌、看圖,占卜師都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們的專業在於安撫人心。於是我決定主動尋找自己的命運。桌上有一道展成弧形等待被抽取的牌,我翻開最前頭和最尾端的兩張,想看看能不能由此得知我的開始與結束。在思索我抽到的牌面意味著什麼的同時,耳朵裡突然傳來另一個女聲。
一直以為被占卜的我,原來是介入了別人的算命過程。這個女聲表示她看見那個透明的娜娜後,開始心神不寧不知如何是好,語畢,占卜結束,在身後等待我的女孩為我換上另一卷錄音帶要我前往下一個關卡。
步行到木瓜牛奶店,和一名長髮男子會合,他領我走向獅子林。我們開始在這棟樓裡輪迴。第一層的通訊器材行,一格一格裡的老闆,隨著我們一前一後的走過,紛紛抬眼看然後低頭。透明櫥窗打著燈,手機挨著一隻手機成群排列,就像市場裡攤販檯上的魚。那透明但已破裂的手機螢幕在櫥窗裡堆疊成塔,藉由展示屍體顯示商家的能力。
經歷一整排的明亮光鮮,我們攀著骯髒的樓梯來到另一層禮服、旗袍林立的世界,過了一個又一個轉角,金線銀線、蕾絲、紅橙黃綠藍靛紫紗,在我眼前不停輪轉。接續前往下ㄧ層,一大群男人和幾個娜娜在沙發區吃便當休息玩手機,賭博電玩的伊啊聲不間斷放送,令人窒息的煙味迎面而來。打遊戲機台的中年大叔狐疑的眼神歪頭看向我們,我和他一樣困惑,大隔間裡的小隔間,人們在裏頭做些什麼?佛回答:或貪或嗔或癡。
終於來到輪迴的終點站,獅子林頂樓的廢棄遊樂園。斑駁的牆上爬著紅藍管線,大樓的口字形天井,排列成陣的冷氣壓縮機轟轟作響,水塔滴滴答答的運轉,除了在廢棄的房間裡休息的人們,剩下的就是被堆放在此的大量椅子和其他不知所以的物品,它們都廢了但還沒死,和人類並無不同。我不確定娜娜是否在這裡,但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逸與平靜。
終究得離開這座遊樂園。我們來到電梯間,電梯旁的牆面被人隨意的用黑色噴漆寫上「All You Need is Love」。男人用眼神示意我在這面牆前讓他拍照,鏡頭前滿是我僵硬疑惑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想通拍照的用意,閃燈一明一滅,便拿到一張拍立得,下緣的空白處黑色的奇異筆寫著FIN。這張照片直到我回到起點始終沒有顯影,未能現形的「All You Need is Love」是我始終不夠信仰的一句話,而尋找娜娜的結局是一片黑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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