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書寫〉甜蜜的家庭

 

甜蜜的家庭

你知道有一首歌叫做「甜蜜的家庭」嗎？你會唱嗎？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姐妹兄弟很……，父母都……」
在公寓裡住太久我已經忘了……

你可以唱完嘛？



【弟弟】


如果死掉的是孤兒，也許會有眼淚。如果死掉的是宅男，有人會介意嗎？



房間裡面被冷淡的空氣灌溉了，當外來勢力入侵這個傳說中的基地，緩慢的腐爛味道讓人想起冰箱的冷凍庫，主持這個冰箱的人一定是那種一個月煮個兩、三次，以肉食為主、未曾清理、因為冰箱的保存所以沒有蛆，只是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沒有了呼吸，只剩下冷氣轟隆隆的作響，像是一陣陣的哭泣或是哀鳴。


宅男死了，並不是如同白雪公主有玻璃棺躺在森林的正中央，而是在浴室。水淹到下一層樓，熱水並沒有煮熟什麼，只是發現他的時候，他的身體不管幾分熟都不能用了，因為他之前做什麼也無從得知，跟曾經他，跟我們在一起過，沒有人知道他做過了些什麼。

水還在流，屬於他部份正踏出這個房間，還是用我們不理解的形式。因為宅男不宅了，所以死了，是嗎？
家裏死了一個宅男，沒有人知道。
因為這家裡被一個沒有味道的女人統治……


【媽媽】
 

她喜歡挑選沐浴乳，喜歡在一罐罐中的沐浴乳找出讓他說對的味道，也許是花香、也許是草本、也許是動物的味道，她試著找可以產生慾望的味道。


她和他結婚卅年，小孩不管有沒有長大都不太屬於自己，望著自己花了大半輩子建構的家，一個小小的公寓，一間和老公共享的浴室，一半的床，二分之一的衣櫃，唯一完整的是「浴室」，所有的盥洗用具都是她買的，都是她自己去買的，不管是洗髮乳、潤絲、沐浴乳、並沒有肥皂，那讓老公跌到過，所以主動消失了，對她來說並不太可惜，她自己也比較喜歡沐浴乳，而且種類比較多，老公一直用不太習慣，但是跌倒的是他，總是也沒多說，事實上，他對她已經不再多說很久了。
她，平凡的一個婦女，生活沒有精彩或是激情，生活中最大的起伏大概是面對一定不聽話的兒女，她總是抓緊機會說話，如果她的兒女願意多聽一秒的話，她說的無非不是擔心小孩沒有前途，無非是想見見小孩的伴侶，和一些普通的媽媽並沒有不同，所以她的兒女再煩也不會去擔心自己的媽媽有什麼不同，因為她表現的是如此平常，也不會有人發現這個平凡的人，天天有不同的味道，卻不是因為香水。兩夫妻已經多年沒有性生活了，到底是因為老了，還是因為老公寓的隔音不好，所以很多事情都做罷了，連說話都不多了，關於做愛就像是小時候看A片怕被媽媽抓到，不只是難為情而已，但是他和她還是會一起洗澡，老實說……是他先進去泡澡，然後她就會尾隨進去，這樣聽起來有種性慾勃發的感覺，但是沒有鎖門的是他，進去的是她；他將自己浸在浴缸，一身的汗；她在洗臉檯放出熱水，開始洗澡，她並不需要海綿或是沐浴球，她用手就可以製造出很多的泡沫，將自己覆蓋，然後兩人並不相看、也不幫對方擦背，她總是想說說話，但是回答都是水聲，然後洗完她自己出去。
早晨起來，他出去上班，她做好早餐，自己吃，吃剩的當午餐，晚餐也不見得有人參與，在上市場買菜之前，會把昨天無效的沐浴乳到入馬桶，看著翻滾的泡沫，她繼續說話，回答的依舊是水聲。
另一個響起的水聲是洗衣機，它因為功能健全所以只能每天都兀自運轉……



【爸爸】


那個男人在橋頭拉下一隻狗，一隻毛皮斑駁的狗，但是沒有皮膚病，只是雜亂的顏色掩蓋了它看起來需要很像狗的部份，狗在哀鳴，他只是往前走著，狗在袋子裡掙扎，他只是用力拖著，狗用力的跳，他將狗往巷子裡扔，暗巷裡、它最後的悶哼聲蓋過我的尖叫。


一次、二次、三次、四次、狗連呼吸聲都沒有了，袋子在夜裡分不出顏色，眼睛因為驚嚇沒有辦法轉動，他穿著氾黃的白色背心，被和浸濕在夜裡像是陳舊的符咒，狗被拉了出來……暗巷的深處燃起了一盞雞蛋燈，一個快要快要生出來的雞蛋……燈，被蜘蛛網纏身，一閃一閃的在爆裂邊緣中繼續閃爍，照在屋子裡，一間油膩的廚房裡，因為有著一個生鏽的瓦斯筒拉著一個發霉的中華鍋，這個被污垢侵蝕的小房子應該是廚房吧？唯一被燈光照亮的是他泛黃的背心。斑駁的雜色狗已經變成紅色了，是黑黑的紅色，還在滴的是紅色，往鍋裡放。是不是也會變成紅色？

 狗發出了聲音？在蓋上鍋蓋前，似乎……好像……有聲音，慢慢的只剩下水蒸氣和水滾的聲音。男人將水龍頭打開，為什麼水不是黑的，然後水變成黑色的，背景是黑底和污垢，這裡有看起來不像黑暗的地方嗎？水急急的衝入，鍋內又緩緩的溢出，那是什麼……灰灰的掺著一根根的毛被帶出來，手伸了進去，將毛皮大塊大塊的拉出，像是拔不完的雜草，這時候沒有聲音。
狗被拉出來，他用他的手拉著它的腳，看不見男人的表情，狗的嘴巴歪斜的裂開，一隻手過熟的露出骨頭，身體對折。他拉掉它的手，用左手拉掉它的右手，又拉左手，看起來不太熟，拉不太掉，他將膝蓋壓在狗的肚子上，用力一扯，帶血的左手將爪子陷在右手裡，並沒有留下什麼。他將雙手放入鍋內，又充滿水，又放在火上，燒了起來……剩下的腿和身體繼續在水龍頭被沖洗著，充滿著水，並沒有味道的水，狗繼續喝著水，一滴、一滴、一滴被加入暗暗的血色。
男人哼起歌來，從口袋裡拿出一袋模糊的血塊，看起來不像什麼東西，袋子被解開，這是一個溫柔的動作，他將袋子放在膝上雙手竟然是輕輕的去解開，帶出濃厚的辣味，據說辣會讓血變甜，他拿出手來痛快的澆上，用力的咬下，一口又一口直到剩下骨頭他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手。
然後將一切的顏色丟入洗衣機，清洗、清洗、洗清。




 

【我】


我是家裡的第二個女人，所以我沒有過過一天輕鬆的日子，好想當男生只要死掉就可以，而女人卻只是等著受苦的縫隙，小小的呼吸。

 關於「甜蜜的家庭」，最後是這樣唱的「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長飄香，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可愛的家庭呀，我不能離開你，你的恩惠比天長……」關於旋律只能想起斷斷續續的音符，連不起來的樂章有種太確實的歪斜，我也想唱起甜蜜的家庭……

鄭成功/ 第三屆公寓聯展創作者，取名字的父母很風趣而全家都不姓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