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名芝
2012年時《春醒》曾在北藝大以導演畢業製作的形式演出,正如這個被禁演多年的劇本在世界各地的各種版本,當時的創作過程必須符合許多規定和限制。今年,再拒劇團推出的《春醒》與其說完整版更像是進化版,由劇本改編吳秉蓁以及戲劇顧問陳佾均、黃思農、導演黃緣文一同討論出全新改編方向,並針對19世紀的原作和2012年的創作更進一步改編和突破。五年前,秉蓁和緣文試圖模糊演出的時代,希望打破時空讓原劇中青少年的困境引起更多共鳴,也因此造成劇中台詞語意模糊和角色形象不清晰的狀況。今年則首先決定將原劇時空背景拉至現當代的後資本主義世界,整齣戲的感受因而更為鮮活。秉蓁分享道:「我自己寫劇本的時候會知道有一個過程,從一開始什麼東西都是要用擠的,到一定程度時發現它們自己會活起來,在腦袋中對話、吵架,你就在旁邊記錄下來即可。2017年創作《春醒》的時候,很快就達到了這個狀態。」。
台詞語境完全發生在現當代,「青春之鬼」便是此次的敘事角度。2012年創作時,便曾試圖建立記憶回溯和夢的架構,2017年算是將這個結構在劇本中更完整架設,就好像是掉進夢境裡,一個人既感覺被吸引又感到害怕,又或者當你進入一個場域、聽到一首歌或是讀到一個訊息,瞬間被回憶擁抱的感覺。這次在改編劇本上很大的功課,就是如何讓角色圍繞在現實與夢境中,秉蓁認為:「意識的雜念,就像是鬼魅一樣的存在」,再加上搖滾樂躁動的節奏融合在文本之中,每一次的重複都是推動情節與角色內在的力量。
雖然劇本修改程度相當大,但許多原劇中仍在發光與充滿魅力的元素仍被保留了下來,那就是韋德金原劇的角色命題。秉蓁認為,分析角色原型就像是分析集體潛意識中存在的東西,原劇中很多的角色困境和命題在現代依舊存在。以這次由爆花飾演的溫德拉為例,在原劇中她本來就是在保守家庭被照顧長大的孩子,比起同年齡的孩子較晚性啟蒙。2017年版本的溫德拉,依然保留並強化了她與同學間性意識的落差,並反映當代社會中的性壓抑。畢竟,性資訊氾濫無奇不有見怪不怪,但是,我們的主流教育在學校在家庭仍充滿禁錮,缺乏一個能坦然溝通的文化。
艾莎,蔡佾玲飾演(攝影:唐健哲)
在關於角色的對話中,我們特別談到「艾莎」。在改編劇本的過程中,這個在19世紀的版本裏對自身承受的性暴力從容以對,將情感隱藏在無所謂的面具下,並很早就學會如何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女孩,雖然是一個支線角色,卻充滿魅力。2017年由演員蔡佾玲飾演的艾沙,則強化了她面對生命的本質和力量,她就像是青春之鬼的歌隊長,又像是女巫,像是跨越兩界(青少年和成人)之間的存在,她一腳踏進成人世界,一角留在孩子的世界裡。「她絕對值得有一首獨唱的歌曲」。2017年的艾莎很有意識地為自己做選擇,這眾多網紅、宅男女神裡的其中一位,知道該如何拒絕,該如何面對,但是,她雖然有意識自己的處境,卻不是那麼清楚自己該走去哪裡。「這樣的角色非常青春。」秉蓁說:「不那麼清楚自己的方向,就是一種青春的狀態」。
而由於秉蓁認為原劇的基督教權威與管制在劇中影響青少年甚深,在2012的版本絞盡腦汁發展出一種奇特的、結合儒家精神的天主教成人儀式,並透過〈天使在尖叫〉這首歌,加強詞曲的宗教符號:「天使」、「天堂」、「渴望著光」、「骯髒」,曲風更融合了印度音樂、聖歌與搖滾樂。2017年,秉蓁和創作團隊完全放掉儀式性的元素,宗教不再是現當代唯一囚禁我們的牢籠,資本主義才是2017年版整齣戲的馴獸師,甚而,對青少年來說,「趴替才是現代集體意識的集合」。是以,2012版本的霸凌者侯貝特(演員鳥屎飾演)從滿口粗話的小混混變成富二代紈褲子弟,安娜(舞者張佳芝)從女孩團體的乖乖牌變成亮眼的隊長,從這兩個亮眼的配角,我們看見青少年對於何謂成長、成功,與主流價值相符的想像,秉蓁認為,這兩個角色應該是班上最能順利融入成人社會的勝利組吧!
「19世紀的當時和現代青少年間最相似的孤寂是什麼?」
「被浪費的生命。」
秉蓁認為,青春期是很有能量和創造力的時期,也是形塑自我很關鍵的時刻。但是,世界給我們能提問的空間是依然是有限的,我們被強迫塞在那個名為「教育」的籠子裡面,被餵食用不到的知識和技能。「青春期依然被當作一個過渡的存在」,而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都在消耗青少年的生命,利用他們的需求與渴望,拿取他們原來就有的,又當作獎勵販賣給他們。不論哪一個年代的青少年,仍沒有一個對等的對話平台,交友軟體、虛擬身份與空間的存在,有時也只能讓空虛被擲入無聲的黑暗中。很多時候我們都會說:『你想太多了』、『長大你就會懂了』、『熬過去吧!』這些話,對青少年有什麼意義嗎?設想你如果能夠坐時光機回到過去,你會對青少年的自己說些什麼呢?
「青少年就像是不成熟的半獸人,失控、白目、中二這些形容也無法詆毀他們的生命力,而成年的我們其實私心羨慕著這長大前的原初狀態,或許我們已被矯正成有病而不自知吧。」
2017年進化過後的《春醒》希望傳達出這樣的訊息。秉蓁提到,戲的最後一首歌,就像一首溫柔的夢境,面對過去的我們要往前走或是沈浸其中,由我們自己做主,那些在意識中飄散的話語,那些在青春時期幻化出來的青春之鬼,或許仍與我們如影隨行,只是成長的視角蒙蔽了我們的雙眼。不論如何,或許進了劇場的你們也不會得到關於成長的解答,不論原劇本和改編,創作期待的是我們如何去意識到,這些已經被我們忽略或是刻意被社會體制遮蔽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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