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雄觀眾 阿冠
第一次走進安平樹屋,尤其是夜裡,感覺格外複雜。每個空間,彷彿化身專屬的紙頁,一旦翻開,歷史的篇章、人的記憶,躍然欲湧。在群樹的高度、牆垛的細縫,以及根土與泥地之間,延展、帶出人(及其身軀)在時代中的起落迴旋,老朽或頹倒。
觀眾由兩位藍/紅氣球男女使者引領著,分成兩組前進。整場演出,由好幾個常常並未直接關連的段落組成,也因此節奏往往錯雜不一,緊湊有之,緩滯有之。時空則大致關於台灣早期(三〇年代揚起超現實主義旗幟的風車詩社)、日據時期(物質民生的現代化),到國民政府後的近代社會(RCA事件、關廠工人)。
或許也可以稱之為一種「穿越劇」:穿梭時空,穿過生命。譬如,開場時,燈光下時而顫抖,時而笑舞的舞踏紅衣婦人,默然無語的身體,承載的卻是(通常藏身暗處的)性與死;或者另一段,在一方偌大的白紙上來回踩踏、裡外探照的一男一女,分別持著日光燈管/手電筒相視交手,乍看像是進行著共同的搜索(或爭辯?),其實更像進行著某種思想的、情感的檢查、審查。
再如,另一段落裡,面貌始終不清楚的女子哼唱完〈國際歌〉之後,強迫症狀般,不停地追逐、閃躲著地上(因垂吊的燈泡裡,元件閃動而造成的)影子,就這樣在窄仄的空間裡,跳完一支激烈的舞,倒地不起。猶如一架架飛機由天際翱翔飛過,地上的人們卻感受到圍困和將亡的戰慄,而非自由及起飛遠行的歡愉。
這些不自由、受苦難的身體與靈魂,往往與「美好事物」並置、相對,因而更顯諷刺。現代化浪潮裡,為了人們享有進步生活的各種(日本人的)發明如:牙膏、汽車,卻通往一樁車禍,使青春正漾的少女,成為一具白布裹住的屍體。而或者那不是車禍是工殤(註一)。接著,(美國人的)電子工廠裡,蓋有乾淨的宿舍,工人卻受污染的水與空氣纏身,越勞動,越傷身(女演員一邊講著廠裡的故事,忽然倏地跳起手腳開合跳的早操動作,肢體一如工人每天的重複勞動!)
一道道無法穿越的詛咒,施與他們。
(紅衣婆婆褪去了衣裳,帶著女屍和年輕的工殤男孩離開我們的視野,能否從此離苦得樂?)
紅衣女子,貌似蒼老但實則生氣勃然的肢體。倒掛在屋外的樹上,水中的倒影,神諭般顯示出站立者的形象。最終化身為所有苦難者,在湖邊艱辛走著一條「不美的路」,滿路泥濘,不斷跌倒,彷彿替所有苦難蒼生重新經歷一遍;彷彿跌得越沈重,繫著氣球的繩才能鬆開。
如果鬆開的語言是詩,如果歷史不是由權勢者所書寫......
這些零碎、殘簡、未完成的生命之火,會不會有機會從灰燼裡燃起,重新向我們歌唱......
(註一)管仁健〈窮人,你的名字叫笨蛋〉文中,提到1972年飛歌電子廠的女工「怪病」事件,劇中以此情景為本,有篇幅不長的的呈現。
http://newtalk.tw/news/view/2015-03-17/57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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