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成功
<本文轉載自每週看戲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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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看著思農和再拒的人,我已經學會驚訝人的創作想像力是沒有邊界的。
我確實一如其它的人一樣,搞不清楚這是一齣戲還是一個展,因為他的全名是「再拒劇團2012秋季劇展:接下來/是一些些消亡(包括我自己的)」,這或許是這個創作最值得人詬病的地方,因為這讓一些人遲疑而怯步,但是這實在是一齣好棒的戲、好驚人的展、一在經歷他們建構空間瓦解想像,我真的覺得他應該要演100次給這世界還沒消亡的人看。
從消防巷拐入後巷,在這麼亮的天光都是走在人家後院的羞澀感就這樣冒出來,也為這齣製作添了幾份安靜的語言,斑駁的牆上雨水已經稀釋膠帶的黏性,再拒每一年的海報攤在牆上,不是輕盈的感受,跟他們多數創作一樣,十年來她們拒絕長大、卻是更為自己負責的人。
呈現的地方是「替代空間」,是一個固定有不同展覽的的藝文單位,取售票口小小的立在門邊,適合這狹小的巷子,就是兩個不過50公分的鐵桌,左邊的票口放著沒有廁所的通知和票,轉身是收納包包和謎樣般的紫紅號碼牌,每一個人除了自己都無法帶進去,這樣的純粹從開始就讓人有著期待的心跳,打開的透明的大門,幽暗的空間有著裝飾好的舞台和裸露的後台,錯落的座位間雜在其中,似乎是可以坐在地上,又可以站著看戲,也可以坐在比人高的地方看這裡,隨著人一一的擁入,再拒團長思農一貫輕飄飄的姿態說明著觀看的流程和規則,30個觀眾要分兩組安靜的穿越空間來經歷這趟秋季的旅行,而為了讓語言度降低,觀眾跟隨的紫髮和紅色的引路人通過一道道的牆面,這樣的設計確實減少了語言的使用,也讓觀眾可以融於現場得氛圍之中,與此可以看見他們用心經營的不止是呈現還有整體的氣氛之中,我覺得非常的棒。
因為有兩組的呈現為並置的方式,故行文以我所經歷的組別為文,跟著紫色引路人走進一個被白牆和白布填充的空間,觀眾需要一個個「躺下」,躺在汽泡布上,接下來的每一個碎動都表露無遺,在安靜的空間跟跟無聊一樣大聲的碎裂,這是王詩琪․阿草的作品《鬧/那個說出來的字是被忽略的》(表演者:辜永妍),我們躺在白色的氣泡布上看著天上白色的布,我們的顏色卡在中間不得動彈的看著表演者的腳踏過我的頭頂,路過我的身體穿越房子,我想看見她的全身,我想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當我想看得更清楚的時候,我突然也覺得「其實也不用」,因為我在孤獨的時候和她一樣得無聊,像她一樣的無聊,從咖啡壺裡到出水,對著電風扇唱著濕潤的歌,講著沒有人要聽的話,打開窗戶關上自己,走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這個作品是阿草脫胎自2011年公寓《總共十三天》的作品,除了無聊升級、空虛加倍、躺在人與人之間看似放鬆的親密伸展卻阻擋不了疏離的重度入侵,我在想這是多麼弔詭的設計,那個我想看見的她,可能是自己也可以能是我旁邊的人,那雙腳離開了房間,我覺得自己躺在海的另一面,白色的海巨大在我眼前無聊無邊無涯的將我吞沒……房間打開了,多了一片風景,引路人用呼喚我們的起身,走向下一方空間。
這裡什麼都有,但是包裹在一層層的塑膠白之中,輕輕刮刮著有種不耐的聲音,而其所包裹的顏色和記憶,已經在我的觀看之中變形,就如同立在桌面的生鏽水管,沒有驢耳朵的秘密,也有無法讓誰掩蓋心事,它只是看著、看著我們經過,一如所有感動我們的點滴就這樣滑過,過去的時間被覆蓋的到底是時間還是終究想要遺忘的潛意識,沒有人知道這面白色的牆填充多少愛慾別離,而不管我們用身體的那一塊觸摸,都因為不是我們得無法記憶,就像白色是很好的底色,所以放在哪裡都可以,這是一牆寄意,這是何采柔《結界》。
牆打開另一個幽微的空間,看不出來是剛有人要搬進來的房間,還是在待出租的套房,空蕩蕩的簡單木書架和廁所門上俗麗的山水畫,一種無法探知品味和時間的感覺,竟然還可以決定要躺、要作還是站著看戲,想在房間的哪裡都可以,想看哪裡都可以,眼見的創作者蔣韜就這樣安然的坐在角落,這裡到底會怎樣產出一齣戲呢?我不盡這樣想著,然後燈暗開始,一個個的聲音帶著他的表情在空間立體的遊走,我想著這是樓上的先生嗎?左邊的琴房因為電話聲不斷打斷練琴,我想幫他接起那通不屬於我的電話,廁所確響起和著哭聲的水聲,有人聽到嗎?這一切聲音是住在這裡的人經歷過的,還是她發生的,燈光片段的亮起,音樂盒也會唱歌,那個人確只是走過,聽不見嗎?她聽不見這個沒有人的房間躺著一地的人們嗎?她聽不見、有人聽得見她離調的歌和沉默的心情嗎?蔣韜的《你最愛的晦暗和你最愛的意識》利用現場音效、燈光和一個奇特的樂器和弦,他隱藏了所有的表演者,讓她們的靈魂灌入觀者的耳朵,什麼叫做看的到的聲音,音樂容易使人律動,但是聽到一個人是有可能會心碎的,這個作品我聽了又看,沒有一次不是感動到驚心動魄,我為我懂得感到破裂的歡愉,我為我沒有的感到寂寞冷寂,而這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有意識的創作者利用聲音的媒介讓你坐立難安的感動。
離開房間,我不斷消化感受,眾人通過公寓、散落在馬路上然後又回到那條窄巷,奶黃色的緞帶在天空飄搖,引領我們走向一場生之葬禮,碩大的緞帶花一如在靈堂上該有的位置高高懸空,應該放置死者照片的位置被巨大的框在玻璃牆內,端莊的百合插在鐵水壺中,還沒有放入棺材的屍體趴在花下,等了好一會,還沒發黑的咖啡色屍體動了起來,用一種緩慢的移動,畢竟沒看過活的死人,也許我們對他來說都太快,我想他也還沒習慣死去,所以無法順利的施展他的肌肉,他赤身裸體在框中延伸他的存在,我不太確定我理解了什麼,只是有種壓抑的痛苦在空氣中稀薄的傳遞,幽微低語讓每一個觀禮者都冷凍安靜,花瓶已經被搬到頭頂嘩啦一聲粉紅的血液充滿了屍體,沒有讓誰活了起來,只是更加沉默的悲痛,粉紅的痕跡一條條穿透身體的單薄,這個人死著或是活著是不是都沒笑過,這是林人中的《為了剩下的人們》,而誰會記著當人穿著衣服帶著面具的痛苦呢?
再度回到當初入場的大廳,藏在黑暗中的舞台被揭開了,那是另一個房間,有著飄躺著床,怎樣的人可以躺在那裏漂泊呢?這是曾彥婷․河童的房間《退潮下午》,牆上的假髮不知道是主人慣用還是假扮用的,放在袋子衣服主人還穿嗎?水缸的金魚是一切靜止之中的唯一主動活著的,疊滿床邊的書哪一本才會是主人想要讀的呢?然後一切都開始動了起來:燈自己亮起來、鐵琴自己被彈奏、書自己想要被讀、衣服被穿起……?誰穿起來呢?這是一齣利用懸吊裝置出來的物件戲,多數在房間的物件都被線牽引著,觀者可已經清楚的看見被懸掛的物件,但是無法猜透被吊起的意志是主人或是操線的人,而在一連串行動中連接出來的故事,住在這個房間的主人,經過的日子就這樣在眼前看一一審視,盡管這裡沒有人,跟蔣韜的作品有同一種質感,不過蔣韜是讓我們感受很多人經過一個人住的房間,而河童是讓我們看見這個主人?女人?的樣態,然而我都已經知道所有選擇確還是可以無限想像他的生活,好讓人神迷。
我不得不再說一次,我非常喜歡再拒這個作品,他讓我有一種回到一個純粹觀眾的喜悅,透過改變觀看的方式:或躺或坐或站;打開觀賞的層次:用眼睛聽、用耳朵看、用身體想像、用腦感受,有什麼比讓一個觀眾全面啟動更讓人驚訝的事情,就是串連這個作品的思考,讓觀者化身感受著,在一層層的觀看中挖掘「欣賞」的層次,《消亡》這個作品從開始進駐空間到談論議題的方式乃至於建構觀賞層次的經營,都充滿了「打開」的思考,透過這樣的開放突破得作品和空間的思考,我非常地、非常的喜歡和狂喜,這是在這時代、這塊土地、跟我同樣的年紀的人們所創作出來的作品,完全不被以上的條件所限制,真是讓人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