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1日 星期一

【劇評】看見自己與時代的關係《美國夢工廠》

文/薛西
站台/我們
場次:2010‧5‧23‧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團體:再拒劇團

當「如何從虛造或實取具備社會事件性的劇本出發」蔚為現今劇場潮流時,這種「必須回應現實」的傾向其實不同於戒嚴時期站在反共主義、國家主義相對面的寫實主義、鄉土主義,而是在一個民主社會的架構下欲呈現/詮釋台灣多元文化、人與社會的互動關係,這樣的意涵。自此,與社會議題的強連結性成為宣傳要點,但不憂患寡而懼患不均,若只是對號入座(對作者或讀者都是),難保不會負大於正,提早打包回家。 再拒劇團座落於這樣的系譜,與言必從冷戰講起,劇本如論文的前行者差事劇團顯有不同,差異則取決於時代的變動。

團長兼編導黃思農左手提筆書寫、為帳篷劇場演樂,右手插進台北詩歌節、台北電影節的身分流動,反映的是他所身處的消費時代,混取代純、碎取代整。但《美國夢工廠》的自我反觀性其實大過社會議題性,因此,與其稱《美》是一部反全球化的左翼之作,不如說是一位青年編導看見自己與時代的關係的思想小史。


在Andy Warhol、Michael Jackson、Modana、Lady Gaga、麥當勞叔叔這些流行符號之中,與我唯一重疊的僅只麥當勞叔叔,Andy Warhol勉強算半個。但這並不妨礙我的閱讀,畢竟這幾個人有名到不行,又有一個共通點:都是美國人。但因為這點把此作與美國很快連結,其實是不必要的。不論是名人、偽知名品牌的霓虹招牌(Happy/Google、Pleasure/Coca Cola等)、乃至劇名中的美國,都是一種通過符號化展現消費社會、都市叢林之意象的佈置,而劇中角色的行動,其實是要從這樣的主客體混雜的迷宮,尋見「我是誰」、「我想做什麼(不是我「要」做什麼)」的存在路徑。


從第一首到最後一首,雖然中途一度有林強〈向前走〉奏起,頃刻轉換原本濕黏、驚佈的觀看情境,簡白的歌詞和爽朗的旋律,讓人的心底閃起潔淨的心情。但作品透露的世界觀,基本上是陰鬱、虛無的。kurt cobain狠摔吉他的無聲影像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基調,猶如角色所提示的,「在演出開始之前我們會先進行一場寧靜的告別式,不會有激昂的吶喊與口號,只有受傷的心靈」。到第十一首,M.J、Andy、麥當勞叔叔等四人被捏入娃娃機,宛如蜘蛛般的醜陋擬態令人顫慄,〈We are the world〉時而美好遙遠,時而中斷跳針,機械臂夾虎視眈眈,妄想打造無人性的時代。

名之曰夢工廠,卻處處可見驚佈的景象,抓握或對抗著什麼的抽蓄軀體既是時代的產物,亦見證這個時代的病態與虛無。層層疊疊的音噪形塑出深沉的壓迫感,馬丁路德的I have a dream失去肯定語氣,不知道怎麼辦的抑鬱阻擋了美夢的降臨,讓人漸漸懷疑夢工廠究竟是自由造夢的基地,抑或大量複製相同夢想的廠房。

十二個場景以CD曲目(Track)為單位分割,讓編導得以將自己瑣碎的感受,經過音樂專輯的排列方式,合理化單元劇式的敘事結構。這樣的不連續性如記憶本身,因為大腦的高速運轉而頻頻在閃現與消失之間嘔吐出真實的碎渣/碎渣的真實。《美》的優點是,每一場如果各自擴展,都有織就一支小品的機率;但缺點是,當組合在一起時,卻會有言猶未盡之感。

但當《美》轉從自我反觀性的視點切入,雖然結果上仍是形式比內容有力,在思考上卻已跑到另一條道路。意思是,當編導選擇去看待自己與時代的關係,而非重覆步上議題性既有劇本抑或真實事件改編之時,也就決定了這齣戲的重點不在「美國」,而在「夢工廠」。

「你不是你所以為的,你是你所希望的,那種人。」戲裡說。於是,這冊思想小史不再屬於個人,抑鬱但並非無路可出,而是以誠實的不安,試圖與他人共振。

※本文首發於國藝會藝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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